12/06/2007

我喜歡教散文

(一向很少貼星島的文上來,這篇當作書短介,或者作為同教寫作班的朋友一點分享。)

散文寫作有什麼可教? ——成為範文之前的範文

自從高級程度會考課程改革,大幅增加創作比重之後,中學就開始需要相當數量的創作班導師。這大概是因為老師本身在求學過程中沒有受過「創作」的訓練,對於新詩和現當代文學可能因不熟悉而感到不安,於是寧可找有創作經驗的作家代為操刀。當然,誰也無法否認文字創作是一種有益的活動,所以很多學校也會給初中或中四學生開辦創作班。如此,逐漸就有了「創作班」這種游離於建制邊緣的模糊空間:它由教育建制之外的人來教,導師往往與正規老師存在風格差異,選取的教材亦不是課程之內的範文——而它又要被置於某些建制性的期望(如令學生有更好的成績)下。喜歡吟弄魯迅名句「抗世違世情」的詩人陳智德(總是激動地)說,他唸中學書時,學校根本不會教任何香港文學的篇章,老師們也都不懂,而會接觸到香港作家、香港文學的人,都有自行到書店尋寶淘書的反叛性格。回歸之後出現的「創作班」,作為一種接觸香港文學的途徑,也許未能擁有如以前一樣清澈的「建制外身份」。而外於建制,卻又是容納和激發的創意關鍵。

長期為香港文學耕耘、培育新苗的關夢南先生曾經對我說,學校的老師最怕教寫新詩,而他自己作為寫作班導師,覺得散文創作最難教。他說這是因為「散文創作」其實與一般課堂作文形式相近,學生容易把平日作文習染的寫法直搬過來,不良習氣如老生常談、文筆堆砌、角度平庸、情感陳腐等也比較難以動搖。加之散文很大程度上涉及基礎語文訓練,基礎一旦有問題,數節寫作班難以根治。如此說來,散文寫作是與中學建制更為接近的區域。然而更因如此,若我們正視文學創作作為一種更新學子觀事與處世態度的途徑,散文創作就不可不稱是兵家必爭之地。說到底,也因筆者恰是成長於香港文學位處建制之外的年代,本身熱愛散文寫作,今日又任各種創作班導師游離於建制邊緣,以有這種積極與建制周旋之態度。

關先生多年的教育心得,大概在今年出版、專以中學老師為對象的《香港散文選讀》已有詳述,此處不贅。下面與大家分享部分筆者歷年的教材(部分已具相當知名度的優秀教材如黃仁逵《放風》等,亦不贅)和取向,不止是與任寫作班導師的同行分享,亦希望學校老師留意到這些作者作品。

.俞風《牆上的陽光》,香港:素葉出版社,1994。
俞風這本散文集是我大學時期的床頭書之一,老實說它裡面的篇章涵蓋大部分「作文」的題目;文章細緻憂鬱,在日常生活中尋找吉光片羽,是質地極好的描寫文。許多人喜歡〈星期六憂鬱〉、〈牆上的陽光〉和〈那時候的電車〉,而我獨被〈養鼠殺鼠〉裡的節制筆法與深刻反思驚動。

.也斯《昆明的紅嘴鷗》,香港:突破出版社,1991。
這本書裡的舊文,大概都已由牛津出版社再版為《昆明的除夕》了。有人誤以為遊記只是馳騁文筆和「紀錄當地風土人情」,我就孜孜追隨也斯在遊記裡一邊看一邊發問,技巧來說是耳熟能詳的「步移法」,但更重要的是如何發問、如何與陌生的風景對話,這才是打開眼睛。

.吳煦斌《看牛集》,香港:突破出版社,1991。
吳煦斌我一般不講主題,只與學生逐字逐句細讀——吳的句子之樸拙美感,沉著溫厚如同永恒本身,最能一洗矯揉造作的堆砌文風。對於脫胎自流行雜誌八卦週刊的庸俗筆法而言,吳煦斌那種高貴的大自然氣息,幾乎是發聾振聵的。

.林夕《曾經》
對於不熟習或者畏懼文字的學生,我一般都給他們選《曾經》裡林夕90年代寫的專欄短文。這些專欄的構思和語言都輕巧而精緻,且在感性上與今日的年輕人相通(畢竟,今日的流行曲語言有一半都是從林夕手下流出的),學生往往能很快吸收。

對於寫作,老實說我覺得上引的幾本書都可稱「範文」。時間過去,它們也許會成為範文——這會減低它們的魅力嗎?我想它們還是會像朱自清〈背影〉、魯迅〈風筝〉,選為範文也絲毫不減魅力。規範和建制的良性化,在於吸納外於規範和建制的活力。而有些活力是不會被規範全然平板化的,例如魯迅這「永遠的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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