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5/2011

期待一百個版本的《百年孤寂》


今年是馬奎斯年。年屆八旬的諾貝爾得獎作家加西亞.馬奎斯今年傳將推出新作,教馬奎斯擁躉們大為振奮。而近日在書店看到南海出版社《百年孤獨》,譯者范曄,這本聲稱是馬奎斯唯一認可的中文版。可此書在獲得正式授權前就已瘋靡世界,我家中就收藏了數個《百年孤寂》的譯本(本文譯名沿用較流行的志文版楊耐冬譯本)。是的,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百年孤寂》給我們的震撼,它完整地演繹了「魔幻寫實」這種文學流派,並把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人連繫到一起。

今年適逢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將《百年孤寂》(下稱《百》)搬上舞台,頗獲注目。九月進念又將重演《百年之孤寂10.0——文化大革命》,讓余生也晚的我等得睹這曾經震撼許多人的經典之作。讓我們先看看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的演繹。

港版改編:家庭最大

《百年孤寂》故事綿長,寫邦迪亞家族六代在百年中,數十人全數落得孤寂的結局。這種家族史的寫法曾啟發無數創作人,今次愛麗絲改編導演陳恒輝亦將重點放在「家族」之上。原作中膾炙人口的第一句:「許多年後,當邦迪亞上校面對行刑槍隊時,他便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找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邦迪亞是全書中第一個出現的人物,而改編中,第一個介紹的人是易家蘭。由這點已可看出對「家」的側重。易家蘭是書中最用力維持家庭的角色,經典場面之一是在孫兒變成暴君後奮起祖母的神威將他像孩子那樣鞭打,暮年仍嘗試重整頹廢的家風。飾演易家蘭的陳瑞如,在全劇中亦由頭帶落尾,由少女演到老年,她的肢體語言亦最搶鏡,同時能夠帶動日常瑣碎感和詭異感。

我常覺現在港式對「家庭」的擁抱是過了頭的,那是說,捍衛家庭的人往往對於分解家庭的因素持過分負面的態度。其實如果持辯證的眼光去看,那些分解、違抗、擾亂家庭的元素,更能豐富對「家庭」的理解。而這次改編的眼光似乎並沒提升到這個高度。馬奎斯筆下的邦迪亞家族,充滿了亂倫的欲望,擾亂家庭的系統;從易家蘭的丈夫老迪邦亞(瘋狂的科學愛好者),領導革命的邦迪亞上校,生下私生子的美美等等,每一代都有離家者,他們無法忍受家庭的規矩,總是有自己的理想。而這次演繹似乎完全站在誓死捍衛家庭的易家蘭一邊,而老邦迪亞的科學家、邦迪亞上校的革命者、美美的時尚少女,角色都有點懸空,沒有相等的魅力或理據與易家蘭的家庭觀抗衡。

肢體演繹與進入內心

其實看《百》的原著是非常興奮快樂的一件事,因為敘述節奏非常清脆俐落,一個片段往往只佔一兩頁。但看是次改編,感覺卻非常漫長。陳恒輝有利用劇場語言去演繹作品(我尤其喜歡真人扮鬥雞一段),但有時感到拖沓:例如老邦迪亞率眾尋找馬康多一段,跋涉的場面未免太長了;莉比卡與阿瑪蘭塔初見時的姊妹不咬弦,也放得太大;克列斯比不愛阿瑪蘭塔而愛莉比卡,以跳舞表現,足有四、五個回合……這些在原著中都是一段左右的篇幅,而且不算關鍵場面,感覺是在表層的東西上花了太多時間。相反,老邦迪亞發瘋、阿瑪蘭塔自殘左手、阿瑪倫塔難產這幾個重要場面,卻好像沒有信心把握。處理得較好的,我認為是阿瑪蘭塔死亡,莫氏柯蒂安慰老邦迪亞;此外除易家蘭神采飛揚,莉比卡的角色亦比原著更突出。

改編需要為原著經營具體場面,這亦是難度所在。我對改編作的純肢體動作、隱喻性場面,還算滿意;但對於演繹人物關係的一些具體場景,就感到不耐——它們演繹的難免是比較表層的關係,肥皂劇式的對白(不進入內心的話,任何關係都是簡單的)。其實原著多是第三身的上帝角度客觀敘述,極少主觀的內心獨白,對話亦極少。改編何不反其道而為之,大膽進入角色內心,撰寫長篇的內心獨白?感覺演員似乎不太能夠進入角色的內心。

改編像著魅、扶乩。值得注意的是,馬奎斯雖然是以自己家族為《百》的藍本,但他本人曾當過很長時間的記者,對於現實能夠確切把握。而有時我不禁有一種錯覺,當香港的政治氣氛愈趨熾熱,香港的很多創作人卻與社會距離愈來愈遠,不明白「革命」為何現在變成這麼多年輕人的心願。如果能夠投入革命者的心態,那麼演繹邦迪亞上校的「革命」就不會只是落下一面旗那麼單薄;如果能明白極權社會的歷史隱喻,香蕉園大屠殺那一段也應該不那麼抽離。

有喜歡原著的人說,看了改編,覺得這個家族很慘、很怪,但不覺得他們很孤寂。《百》的孤寂是什麼?不僅是孤獨終老、無法與相愛的人廝守,更在於夢想的破滅、永遠無法被他人理解。作為讀者和觀眾的我們很幸福,可以通過這個家族的孤寂而連繫起來。人們說,改編《百》,好壞都要去看一下。聞說此次票房不俗,實在樂見再有勇敢的文學經典改編。


(刊於周一星島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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